坦白说吧,我最初对伊朗人这种喝茶方式觉得很不适应,有一种“脱裤放屁”的感觉,可是,后来,入乡随俗,竟也爱上了——同一杯茶,竟能品尝到不同层次的甜味,层层推进,渐入佳境,好像是我们所期待的人生。
一天十五六杯茶
许多伊朗人每天非茶不欢,而每天喝茶的次数也多得惊人,许多伊朗人告诉我,一天十五六杯是最起码的。有位伊朗朋友说得好:
“伊朗禁酒,我们便以茶代酒,提神、健身、醒胃、清肠,全靠它。”
茶室,对于大部分伊朗人来说,是以茶会友的地方,也是谈生意的好场所。几乎每间茶室都出租水烟,握着水烟管咕嘟咕嘟地吸食的同时,一宗宗生意也就不知不觉地谈成了。
有些茶室,名气极响,但却未能留给人名副其实的好印象。
在南部古城设拉子(Shiraz),有个占地极阔而又设计极美的陵园,纪念的是伊朗举国著名的诗人Hafaz,陵园附设茶室,在我想像中,茶室既设在诗魂缠绕的陵园之内,必定是清静幽雅的,结果呢,恰恰相反。茶室中央,有个方形的水池,水池上面俗里俗气地托着一个巨型水烟壶作为装饰品,水池四周,摆满了桌子,桌边坐满了人,抽水烟的,以浓浊的烟味严重地污染了原本清新的空气;啜茶的不专心品茗,却以响亮得令人生厌的声音制造语言的垃圾,这里那里随处抛掷,整个地方,乌烟瘴气,噪音充斥,我只坐了十分钟,便飞也似地逃走了。严格说起来,让人受不了的,其实不是那间茶室,而是那一堆没有妥善地利用那间茶室的人。
男女必须分开坐
倾心喜欢却又曾经让我生气不已的,是伊朗北部大城大不里士(Tabriz)那间桑葚茶室。这间别具风味的露天茶室,就设在成排桑葚树下。正是果子成熟季节,一串一串丰满多汁的桑葚自得其乐地荡在茂密的枝叶间,一步入茶室,悦目的绿,便像骤然降下的雨,深深浅浅而又斑斑驳驳地落得满头满脸都是。
正欢喜难抑地走着时,冷不防有人暴喝一声:“止步!”一位白须老头僵直地立在眼前,冷冷地说:“女人,去另一边坐!”另一边?哪一边?我狐疑地看着他。他以手指了指另一个隔了一堵矮墙的狭窄通道。我好奇地探头看了看,那儿,疏疏落落地放了三几张桌子,半个人影也没有。白髯老头一脸固执地说:“根据我们这儿的规矩,男女必须分开坐。”规矩?这是哪门子的规矩?我生气了,冷冷地应道:“我是游客,我想,我不必受这道条规的约束。再说,我已经逛过了伊朗7个城市,上了无数次茶室喝茶,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伊朗有这么一条规矩的!”白髯老头气得涨红了脸,正气势汹汹地想要反噬时,其他茶客却七嘴八舌地开腔代我说项了,白髯老头粗声粗气地反驳,就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时,我觑了个空儿,速速跨着大步走了进去,找了个位子,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,“嘿嘿,鹬蚌相争,渔人得利呢”,我一面想,一面快乐地对自己微笑。
白髯老头站在原地,满怀不快而又无可奈何地瞪着我,口中喃喃地动着,仿佛在咬碎一些恶毒得出不了口的话。其实,说起来,我也不是真的想喝那杯茶,只不过是想争那一口气罢了,而今,当真争“赢”了,却又觉得捧在手里那杯茶特别可口,特别香醇。拂面的轻风夹杂着桑葚成熟了的那一股甜香的气息,仰头看时,颗颗桑葚宛如粒粒小巧玲珑的绿玉,在午后温煦的阳光里闪着一圈一圈可爱绝顶的笑影。站了起来,摘了一串,吃,哇,甜入心坎!
那天,在那间露天茶室,足足坐了三个小时,喝了整十杯茶,以自助方式吃了无数无数桑葚;啊,那种什么也不做、“时而千思时而无思”的感觉竟是如此难忘而美好。
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伊朗人将茶喝成了生命里一道不变的美丽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