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马仓”的概念一出,普洱茶市场上有了一个新坐标,我们也去拜访了一个存放普洱茶的普通人家。马来西亚的茶行不像香港茶行那样租仓库存茶,而是把茶都卖到客户手里,茶行只要知道老客户的手里有什么茶就可以了,如果有人到茶行里买,他再动员老客户把茶让出来。所以,很多爱茶的马来西亚人家里收藏量很大,既是为了满足自己品饮,也是茶行库存的延伸。
邢福荣是一位摄影师,住在华人区一个单元楼里,上到他家那一层,发现有一扇玻璃落地门,里面的空间摆着茶桌,桌子背后是满墙的紫砂壶、杯子和各种普洱茶,这是邢福荣用家里的天井刚刚改装的茶室,装修的费用来自他陆续卖掉的“88青饼”,指的是80年代末到1993年勐海茶厂生产的一批7542,因为它具有一定的流通量,又陈化了20多年,在老茶市场上比较受追捧。
邢福荣饼不做茶生意,没有想到当年随意买的茶给他带了如此惊喜。“1990年,我在艺术学院读书,是一个文艺青年,当时吉隆坡已经有了紫藤,我很喜欢在那样的地方约同学聊天,觉得买茶泡比喝饮料便宜,而且有趣。”邢福荣告诉我,他于是回家把父亲的吧台改造成了他的第一个茶空间。“有了茶空间,就要有茶叶啊,我想买多些茶拿来吹牛,当时还是学生,没有钱,所以就买最便宜的,这个茶当时只要7块钱马币一饼,我就买了一件,84饼。”邢福荣说。
从布置茶空间开始,邢福荣一边喝茶,一边大量存茶,把这些茶都变成了家里的装饰,他家的客厅里的家具很简单,沿墙放着大大小小的缸和紫砂罐,形成了一种特别的风格。“90年代初普洱茶很便宜,下关沱茶才1.6元马币一粒,我买了200粒放在缸里,茶砖我也买了四五百块。当时没有投资的概念,我买这些搞一间屋子,就是拿来吓唬人的。”邢福荣说。他也会买昂贵的茶叶来品饮。
1997年,邢福荣在海味店里找到了三饼70年代的老茶广云贡饼,一种用云南茶菁和广东茶菁相结合生产的普洱茶,当时价格是500元一饼,相当于邢福荣三个月的工资,海味店、杂货店里总是有库存多年卖不掉的老茶,有出售的机会也很高兴,所以就同意他以分期付款的方式买下来。“当时这个茶还有青味,汤色也浅,又经过了十几年陈化,更老更柔了,汤色也变成了深栗色。”邢福荣一边给我们泡茶,一边讲解。祝圣翔(左)是最早去云南考察普洱茶生产的马来西亚商人之一,他亲历了云南库存普洱在马来西亚升值的传奇
2005年后,普洱茶的价格涨了起来。“96沱茶卖到了25块钱马币一粒,从前都是几块钱的,也陆陆续续有人找上门来看‘88青饼’。”邢福荣说,他朋友当初也有买“88青饼”的,但是存在一楼受了潮,味道很闷。他一直把这些茶放在楼上,后来又装进了缸里,恒温恒湿又隔热,转化得很好。第一饼茶,邢福荣卖了1900块马币,几个月后涨到了2500块马币一饼,买家没有犹豫就买了一提,他越卖越出名,一度还有中国人辗转找来买,后期的价格涨到了7000块马币一饼,而现在的价格大约到了3万块马币左右,有经验的行家觉得邢福荣卖得太快了。
邢福荣没有告诉我们他还剩下几饼“88青饼”,他拿出来请我们喝的一饼,是装在一个陈旧的普洱茶礼盒里,茶饼外的包装纸已经被虫蛀得斑驳不堪。“泡‘88青饼’,我找了几种不同的壶来试,最后选了10年前买的五六十年代的汕头壶。如果用老壶来泡,香味很单薄,浪费了。我喜欢喝到茶的香味,这个壶香味在里面,口感又很滑。我加了火山泥来调水,让水滑,然后用陶瓷壶烧水,我觉得比铁壶的效果好,铁壶口感涩,不好喝。这样养水,煮出来的水有一种娇娇青青的感觉。”邢福荣说。喝邢福荣精心泡的茶,经过20多年的陈化,苦味已经褪尽了,可还是能喝到涩味,邢福荣告诉我,这种涩而不苦的口感就是“大马仓”的特点,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,变成一种陈年的香气,一共喝到八九泡时,口里转甜,回甘生津。邢福荣现在存的生茶还要经过20多年才能达到这样的陈化境界,时间成本太高了,日常品饮,他开始去发掘一些有性格的熟茶,好奇经过“大马仓”的陈化,这些熟茶将会是怎样的味道。
老茶市场:时间与空间的机会
马来西亚人喝茶从粗糙的大壶泡变为精致的小壶品饮时,嗅觉敏锐的人从中发现了机会,他们跳过了来布道茶文化的台湾人和香港人,直接进入了中国的茶产地。祝圣翔是最早到中国来考察的马来西亚人之一,他的店面在华人聚居地一个商厦的地下一层,门口都是卖廉价杂货的摊位,店里很逼仄,转身要小心翼翼闪过摆放拥挤的茶具和茶叶。
虽然店面一点都不起眼,可是行内人都知道他以卖“蓝印”出名,过手的“蓝印”利润让他在吉隆坡繁华的时代广场买到商铺。他是唯一不用明清老紫砂壶给我们泡茶的马来西亚人,而是用了他自己的定制壶。“这个壶的料用的是宜兴丁山的黄朱泥,我90年代看到以后的市场竞争会很激烈,想立住脚,就去进丁山。1994年我们对于中国人来说是财神爷,他就把真东西给你喽,订了一批壶。它很适合泡高山茶和普洱熟茶,水很柔,香气很醇厚。”祝圣翔说。
祝圣翔曾经是海鸥集团下属益成茶行的员工,对马来西亚市场的茶形态很熟悉。“当时没什么人喝普洱茶,喝的是六堡茶,你跟他买普洱茶,他给你的也是六堡茶。六堡茶是从广东过来的,因为广西梧州是水路的贸易点。为了获得更多的资讯,我去了中国的云南和广西,因为台湾的普洱茶也是从大陆过去的。”祝圣翔说。
祝圣翔的云南之行很深入,下到了茶区、茶山。“那时候云南很穷的,坐飞机都很难。南糯山都是黄泥路,没有柏油路。我们去得早,那时候对外商很好,云南茶叶公司专门有人陪着我去勐海茶厂,见到了邹炳良,那真的是开山鼻祖啊,现在哪里见得到。不过邹炳良不让我参观他的车间。”祝圣翔一边说,一边给我们泡的是一种老茶,有一点苦,汤色是红透的,但是喝到最后嘴里是甜的。
这是云南行的收获之一。“这个茶是昆明库存里的,大约是80年代中期的熟茶,六七年卖不出去。勐海茶厂的熟茶车间不给看,我就订了这个茶,当时以每公斤1.2元马币卖给我的,我拿回来当六堡茶十几块马币卖给餐厅。这个茶当时很粗烈,不好喝,就丢仓了。2003年拿出来喝,发现它转化了,比较顺,还带一种粉香,就是小孩子身上的那种味道。”祝圣翔的这批散茶于是从库存积压翻了身,有台湾人要全部买断,被他拒绝,他用罐子包装起来,从半斤25块钱马币一路卖到80块钱。在2006年普洱茶疯涨的时期,他出多少箱就卖出去多少箱。
除了这样意外惊喜的存茶,祝圣翔很早就进入了老茶市场。他告诉我,他在茶上有个师傅是台湾的老茶客,在市场上还只接受乌龙茶的时候,他就开始喝老普洱,并且和几个朋友拿钱到香港去包仓。因为师傅的关系,祝圣翔在昆明除了看正在生产的新茶,也留意打听老茶的痕迹。“昆明当时是有老茶的,茶叶公司的人已经有了卖老茶的意识,他们收的40年代的紧压茶,50美元一粒,买的人不多。”他也从台湾师傅那里找老茶卖到马来西亚,“我是海鸥出来的,大行主是陈景岗,进的老茶很多都是卖给他了,大马黄印、下关茶厂的,8582也有很多箱。”2004年,陈景岗要收藏“蓝印”,祝圣翔就去找台湾师傅想办法,“我说需要蓝印,让我赚点钱,从3000块钱一饼一路涨到了1.6万元,卖了二三十桶给他”。
卖了这么多“蓝印”,祝圣翔却讲不出“蓝印”现在的味道来,喝茶跟卖茶相比,他是职业茶商,更愿意跳出茶来观察茶文化和茶市场。“几万块钱一饼,你怎么掰来喝?从前买‘宋聘号’、红印是因为爱喝茶,那个是主流,他们是喜欢茶的内蕴、茶本身。现在讲普洱茶不是口味,而是稀缺性。这个是70年代初的茶,那个是80年代末的茶,作为消费者他选70年代的,为什么市场会这样?是这些年做茶的人推动的,他让消费者认知茶是能喝的古董,要越陈越香越有投资价值。2000年之前没有人懂得单一茶菁古树茶,现在一饼古树茶卖1万块钱,还是因为稀缺性,茶的文化变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