据说“碧螺春”过去叫“香煞人茶”,采茶的时候、只让处女去采,采之前上下沐浴,采下的茶叶贴放在胸口,处女的肌肤体温能增加茶的香度。后来,乾隆下江南,吃到“香煞人茶”。龙心大悦,只是觉得此茶名太俗,遂改为“碧螺春”。这只是个传说。以前人喜好皇帝,故什么都想附会到龙头老大上去。“碧螺春”的“碧”,是指茶色;“螺”是指茶形,它的每一片茶叶的形状,都是蜷曲如螺的;而“春”的解释,就说法不一了,其中有一种,说得风流蕴藉,说“碧螺春”的“春”,是指茶味温暖如春。
吃“碧螺春”茶时,读读杜牧的清词丽句,最是相得。茶水淡下来之际,一个早晨、一个上午就过去了。
下午,泡一杯“白毫”,或泡一杯“龙井”。或泡一杯“紫笋”,其味自长了。
我极爱“紫笋”这名。它产于浙江长兴。长兴是茶神陆羽的故园,临近太湖,人杰地灵。我手边有一本《全唐诗话》,中有“陆鸿渐”条:
太子文学陆鸿渐,名羽,其先不知何许人。竟陵龙盖寺僧姓陆,于堤上得初生儿,收育之,遂以陆为氏。及长,聪俊多闻,学赡词逸,诙谐辩捷。性嗜茶,始创煎茶法,至今鬻茶之家,陶为其像,置于汤器之间,云宜茶足利。……鸿渐又撰《茶经》三卷,行于代。今为鸿渐形,因目为茶神,有售则祭之,无则以釜汤沃之。
这本《全唐诗话》是本伪书,伪托宋代诗人尤袤之作。但文字的气味却并不寡淡。而我前不久喝到的“紫笋”,却是伪紫笋。现在伪茶假茶太多,常常使我失了吃茶的心境,变得烦躁不安。最不利于安定团结的,在我看来,就是这些作伪造假者了。把陈年的老茶叶染上绿颜料,从枇杷叶上刮下点毛,洒到其中,以充“碧螺春”的绒头。既使消费者破财,又不利消费者的健康,如果中国有狂欢节的话,或许还说得过去,因为吃了如此新茶,舌头一伸,绿幽幽的。
江南人把吃茶,看作很重要的日常生活。饮食文化的“饮”,如果光有酒没有茶的话,是很空洞的。
江南人,尤其是苏州城里人,是不吃花茶的,如说某人不解吃茶的趣味,或茶品低下,就会很不屑地嘀咕一下:“吃花茶的。”我没有这么绝对,花茶自有花茶味,花茶宜用大壶大罐大坛大瓯地泡,水要热,趁热喝,对于花茶,用一个“喝”字,比用“吃”字传神。
喝花茶的时候,宜读元曲,宜读弹词,宜读子弟书,宜读杂文。
苏州人不吃花茶,因为当初的花茶的确来路不正。北方不产茶,茶从南方运往北方,路途遥远,但茶性敏感,容易串味,也容易霉变。运到了北方,已串味了,已霉变了,怎么办?茶商就想出个歪点子,以茉莉等花遮丑。名之为“花茶”,不料歪打正着,竟大受欢迎。当然以后走上正道,但因为出处在此,所以花茶在苏州总不是名正言顺的样子。苏州人红茶也吃得极少,主要是绿茶。
北京人把绿茶喊作“青茶”,倒也有趣。
在冬天,在雪朝,风风雨雨,能吃上一杯红茶,我想,是有福的。红茶之色,如丹枫趵梦痕。
红茶的味道,对我而言,像是往事的味道。为什么,我也不知道。我曾用过一个笔名,“宋红茶”,我祖母姓宋。我觉得这是我最好的笔名。后来我不用了。是因海宁已故老画家沈红茶先生。我再用这名,有夺人之美或占人便宜之嫌吧。沈红茶先生的绘画,我没有见过,但我真喜欢这个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