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下茶俗数徽州

        一个徽州人完整的人生，必定是茶礼伴随始终的一生。徽州人从呱呱落地那天起起，首先接受的便是茶的洗礼。绩溪人生孩子，有外婆端喜报信的习俗，端出茶壶则为男，端出酒壶则为女，由此可见茶的地位比酒高。黟县人生孩子，家人则煮上一大锅茶叶蛋，专用于给前来道喜的人吃，有的富庶之家还到村中挨家挨户送茶蛋。婴儿出生三天要洗澡，则所谓的“三朝澡”，此为人生的第一澡。这第一澡通常也要用茶水洗。孩子满月要喝满月茶，周岁要喝周岁茶。读书了要喝启蒙茶，当学徒了要喝拜师茶。

        至于婚嫁，那茶礼的内容则更丰富，茶仪的程序更复杂，于是有人将其概括为“三茶六礼”。其具体的内容各地不一，多数地方的三茶指订婚的下茶，结婚的定茶，同房的合茶。但歙县是指接待标准，即清茶枣栗茶和鸡蛋茶，六礼是指送定规、送担、送日子、纳币、纳吉、迎娶。寓意是“茶不移本，植必生子，古人结婚必以茶为礼，取其不移置子之意也。”歙南乡村回礼时也有茶，具体是回一包茶和一袋米，有的说茶示水米示土，意为能服水土；也有的说茶“至死不移”，以寓爱情坚贞不移。婚礼是婚嫁中的高潮，徽州的程序尤其繁多，而每一道程序的转换，必以喝茶为过渡。

        祁门南乡的贵溪村是祁红创始人胡元龙的故乡，这个村办婚礼，就有五道茶仪。一是斗床茶。新郎发轿的前夜，要请木匠斗床檐，程序是木匠先将床檐放置床中央，用鱼肉米祭祀过后，新郎先向床中作揖，再向木匠作揖，木匠念起祝辞，众人同声唱好，然后便集体来到堂前坐定。这时桌上早已摆好茶点，东家便端来子茶和茶蛋，大家吃着喝着，热闹非凡。二是进门茶。新娘轿子进村先到祠堂，念过开轿诗，伴娘背新娘至家中洞房门前，再念过开门诗，新人进洞房吃过甜饭，随后便与众人一道到堂前喝茶吃茶点茶蛋。三是拜堂茶。午饭后，新郎新娘到祠堂拜堂，礼官唱过拜堂辞后，新人拜天地拜高堂，再夫妻对拜，礼仪完毕，回到家中喝第三道茶。四是合卺茶。晚饭后，洞房内放一条桌，点一对蜡烛，置一对酒杯一壶酒，新人对立案头，喝交杯酒，众人喝采，开始闹新房。闹房结束，众人到堂前喝第四道茶。新人则由小姑往洞房中送进一对鸳鸯罐茶，小姑返身出门锁上新房，新郎新娘则在房内同喝合卺茶。五是教礼茶。婚礼次夜，宗族里找来四个知书达理的已婚男子，宴请新郎，席间男子们要教导新郎三朝回门的礼节，以免出丑。宴后唱送子辞，最后鸣锣结束，再道堂前喝第五道茶。至此整个婚礼才算完成。茶礼花样多，十里不同俗。徽州有的地方新娘上轿，女方家长还在轿两边各系一只红布蓝布各半的小布袋，布袋一般五寸长，里面装着茶叶板栗红豆枣子四样东西，板栗寓谐音吉利，红豆表爱情，枣子示早生贵子，茶叶表示的是用以驱邪，可见茶叶在这里则成了圣物。还有的地方婚礼结束的时间，是等新娘回娘家吃过满月茶后才算完毕。屯溪在三朝回门时，新娘要由长亲陪伴向所有的亲戚送茶施礼，这叫认亲。更有趣味的是，结了婚的姑娘在婚礼后一年中仍叫新娘，并随时要让人来看。而每有新客来看新娘，东家就必定邀请客人喝次新娘茶。新娘茶的做法也很奇特，则要在茶中放入佐料，有的以五香茶干雕刻成花状放入，有的以盐水笋撕碎放入，有的则以石榴放入，各地做法不一，总之佐料可以根据季节不同来作选择。更有甚者，有些村庄喝新娘茶还可以象喝酒那样，以茶的杯数猜拳喝令打擂台，闹个天翻地覆，不亦乐乎。我的一位朋友就告诉过我一个他亲身经历的故事：

         那一年，我带新婚的妻子回老家。大年三十，村里依旧习俗，傍晚有人吆喝“封河喽。”一阵噼啪鞭炮声，路上便断了人影。接着是发灯，炮仗响了，村子亮了，这时新娘茶就登场了。说是新娘茶，是指新媳妇初到婆家做的茶。这种茶婚日做节日做，凡新娘在婆家首次过的端午中秋春节都得做，公公婆婆喝，大姑小叔喝，亲戚明友街坊邻居都来喝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日爸妈早在厅下摆下八仙桌，红漆汪汪，古色古香，妻说象老舍茶馆。哥嫂搬茶点，盐水豆苞芦松豆糖笋干等，妻子新奇，一样尝一口。按老规矩，茶点归媳妇娘家准备。妈对妻说，人家问就说是你带来的。妻为难，不肯允。妈抚着妻的手说，话是假，情是真。人家是想量量你脾性的深浅，你有数，快换衣裳哟。婚服我早带了，爸妈也专门为我们裱糊了新房，一切照老例办。妻从载红载绿的洞房里走出，大红西装光彩照人，满屋喜气洋洋。水壶还在冒白烟，门外就有细语。妈闻声赶出来，哟，小客呀，进来进来。一声牵来十几个孩童，满耳嚷嚷声。爸妈将他们抱上椅子，妻就拎壶冲茶。茶碗也讲究，用的是三节头，上盖下托中间是茶盏，荷叶画，金边沿，古趣古韵，又是一道风景线。村童不恋茶，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抓尽，领头的一挥手，走喽，童子军便蜂拥而去，空留下茶盏的袅袅茶烟。我和妻会心一笑，妈却急催，快净杯，呆会正客就到。 

        门外一阵哄笑，滚进一团热浪。老少男女长幼，蚂蚁牵索般到来。与我同岁的五根还是童年性格，人堆里伸出粗嗓门，喂，新娘不迎接我们哪？妈捉住他的话尾，我们不是全在么?满堂哄然。妻冲茶，我递烟，爸妈添瓜籽，哥嫂牵老搀幼。茶味烟香裹住笑声往屋里钻，厅堂一时小了，仿佛屋椽挤得生疼。新娘添茶哟，五根又上新节目。妻赶去，双手拎壶起，五根急忙手高举，裂声大叫，哎哟哟，新娘烫我手呐，大家眼光都来问。妻抿嘴一笑，脸微红声更柔，说，你放下，我再给你泡。五根点点头，唔，这才叫服务质量，说罢望大家挤眉弄眼。妻子急忙抢杯，底朝天拎起，大声笑，看哪，杯底没茶水，说我烫他，好不公平哟。众人乐开怀。我看见六叔扯爸的衣裳角，好伶俐的媳妇呀。爸笑呵，满脸红光，妈在一旁眼成缝。

   

        年轻人喜闹热，三杯茶下肚，有人嚷着打通桩，众人立即蜂拥过来。打通桩本是酒习俗，是一人抡杯向众人敬酒，不知什么年代，酒习嫁了茶俗，茶也有了酒的浓烈．毕竟茶又淡于酒，于是有人节外长一枝，不许撒尿，舍命拼肚皮，到这时候，新娘茶算是到了高潮。妻有准备，早拎了满壶的水去伺候，一杯一杯响，一方一方走，一圈一圈笑，一桌一桌甜。八八六十四杯下来，人人都浸泡在茶韵里，说话也带茶香。看热闹的人走了又来，来了又走，妻子手里壶满了又空，空了又满，可八条汉子茶兴犹酣，闹到最后开始得意忘形地猜拳，哥俩好六个六五魁首八码――厅堂里沸反盈天。妻也极尽兴，不亦乐乎地跑，不敢让谁的杯空着，惹得村里的姑娘躲在暗里笑。上年纪的人走了，小伙子依旧高叫，新娘冲茶！

        直到子夜交春，外面的炮仗又响翻，新年闻茶到，新娘茶才告收场。人静夜深，我粗略一算，这一夜，妻子冲茶足有三百杯，好厉害的新娘茶啊。妻子细汗茸茸，我提醒她，赶快睡觉，明天还有呢。妻子惊叫，还有哇，那赶快睡觉。这一夜，我和妻子的梦里尽是茶香味。

         茶叶伴着人生走，人生因茶而多姿。新女婿上门要喝子午茶。老辈做寿晚辈送茶叫寿茶。家人仙逝报丧要喝报讣茶，黟县人报丧，主人要摆出茶点，同时泡上两杯茶，左边一杯敬献死者，右边一杯给报丧人喝。至于入殓出殡安葬更是无不有茶礼贯穿始终。

   

        徽州茶俗资源如此丰富，如今又被徽州人整理加工为艺术形式，成为软件商品在旅游市场闪亮登场，作为游客的我就曾亲身品尝过一回。

        癸未年阳春三月，我们来到老徽州的婺源，婺源的采茶姑娘为我们表演了一段茶俗。

         为我们表演茶俗的是婺源一个叫鼓吹堂的民间艺术团体，先是舞蹈《采茶灯》，六个茶姑打扮的姑娘翩翩起舞，手持的白色茶花不时变换着图案，忽聚忽散，犹如茶烟起舞，婀娜多姿。接着三个茶艺小姐表演文士茶，焚香净手涤器投茶，在舒缓温馨的音乐声中，那典雅端庄的一招一式无不透出徽州人对茶的敬重和虔诚，使每一个身临其境的人身心都得以净化。最后是高潮剧目《新娘茶》，前面一段是徽州婚俗，两个姑娘走上舞台，边跳边舞，舞蹈动作的语言是似乎往台下寻找着什么，忽地她们从身后掏出一个大绣球，猛地往台下抛去。我因坐在前排，居然被绣球抛中，不容分说，便被小姐拽上舞台与新娘一道拜天地拜高堂，然后夫妻对拜，在观众的哄笑声中众目睽睽地做了一回“新郎”。紧接着便是新娘演示新娘茶，先是伴娘为台下的观众端来新娘做的茶点，是枣子和花生，寓意“早生贵子”，新娘则在台上演示茶道，茶泡好后，新娘亲自走下台去向观众送茶。 

        整个晚会其乐融融，台上台下一出戏，把徽州茶俗打造出一个新的境界，为五彩缤纷的旅游生活构建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