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的大动荡以后,团茶生产元气大伤,而时人的意趣也渐趋简约、自然,饮用散茶的风气于是逐步流行。唐代已出现散茶。刘禹锡《西山兰若试茶歌》中已有所描述:“山僧后檐茶数丛,春来映竹抽新茸。宛然为客振衣起,如傍芳丛摘鹰嘴。”这是说,山僧为待客,自己采摘像鹰嘴一样的嫩茶芽。“斯须炒成满室香,便酌砌下金沙水。”“新芽连拳半未舒,自摘至煎俄顷余。”从摘至炒至煎,只有一会儿工夫,可知此茶决非是要经蒸、捣、拍、焙等工序所制成的茶饼。不过,“骤雨狂风入鼎来,白云满碗花徘徊。”证明这种用炒法——我国茶史上记载最早的“炒青法”——加工成的散茶,饮用时仍要碾末煎饮。元人常把
茶叶叫做“芽”,如蔡廷秀《茶灶石》诗:“仙人应爱武夷茶,旋汲新泉煮嫩芽。”李谦亨《土锉茶烟》:“汲水煮春芽,清烟半如灭。”杨维祯《煮茶梦记》说得更详细:“命小芸童汲白莲泉,燃槁湘竹,授以凌霄芽为饮供。”这些都是元人饮用散条的见证。但是,饮用前与唐人一样要把茶碾末。元代冯道真墓壁画《童子侍茶图》中,放在方桌上的诸多条具里面,有一个贴着“茶末”标签的陶罐,应是这种“散条碾煎法”的最好注脚。元代名相耶律楚材有一首《西域从王君玉乞茶》七律云:“积年不啜建溪茶,心窍黄尘塞五车……敢乞君侯分数饼,暂教清兴绕烟霞。”以他的文名、地位,想得到几片好团茶尚非易事,足见宋代团条在元代的衰落程度。明洪武二十四年(1391)九月十六日,贫寒出身的明太祖朱元璋下令停止进贡团茶,“惟令采芽茶以进”。从此自唐以来一直占据饮茶世界统治地位的团菜正式退出历史舞台。入明以后,炒青制茶法风行天下,至今仍是茶业界的主流。这是在对前人制茶方式进行长期的分析、总结的基础上所必然出现的结果。北宋的团茶特别是贡茶往往要加入微量的龙脑,认为这样能助香。而且,龙团入龙脑,龙上加龙,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奉侍“龙飞天子”。对此,蔡襄在《茶录》中已有所批评:茶有真香,而入贡者微以龙脑和青,欲助其香。建安民间试茶,皆不入香,恐夺其真。若烹点之际,又杂珍果香草,其夺益甚,正当不用。实践出真知。茶农很早就知道保持
茶叶真香的诀窍,而贡茶却囿于礼仪规程,我行我素,陈陈相因,直至宋徽宗时,这位精干
茶道的“至尊”方有所省悟,并在《大观茶论》中写下“茶有真香,非龙麝可拟”的结论。熊克谨《宣和北苑贡茶录》谓:“初,贡茶皆入龙脑,至是虑夺其味,始不用焉”。可知,圣上的指示,至宣和年间(1119一1125)终于得到落实。对于碾茶,明人也不以为然,田艺衡《煮泉小品》说:“茶之团者、片者,皆出于碾础之末,既损真味,复加油垢,即非佳品,总不若今之芽茶也。”“且末条瀹之有屑,滞而不爽,知味者当自辨之。”末茶的颗粒再细,经煎泡后总会胀大成碎叶片,混在茶汤中,塞牙碍舌,喝起来确实不爽利。另外,对茶圣陆羽提倡的煎茶加盐,苏东坡赞许的茶“用姜煎信佳”的主张,田艺衡也毫不客气地予以否定,认为盐、姜“二物皆水厄也。”顾元庆在《茶谱》中进一步提出:茶有真香、有佳味、有正色,烹点之际,不宜以珍果香草杂之。夺其香者:松子、柑橙、杏仁、莲心、木香、梅花、茉莉、蔷薇、木樨之类是也;夺其味者:牛乳、番桃、荔支、圆眼、水梨、枇杷之类是也;夺其色者:柿饼、胶枣、火桃、杨梅、橙桔之类是也。凡饮佳条,去果方觉清绝,杂之则无辨矣。用沸水直接冲泡不碾成末的,以炒青法制成的散条形茶,不加姜盐、不掺入任何珍果、香草,只品尝茶的真色、真味、真香,这就是明人首创的至今仍在普遍施用的
茶叶瀹饮法。对此,明人颇为自负,文震亨《长物志》称此法“简便异常,天趣悉备,可谓尽茶之真味矣。”沈德符的《万历野获编》更赞誉瀹饮法是“开千古饮茶之宗”!瀹饮法确实是我国
茶文化中的重要里程碑。工夫茶正是在它在基础上形成的独特饮茶法,因此,可以这样说:没有瀹饮法,就没有潮州工夫茶。或者说,在明代之前,不可能出现潮州工夫茶!必须说明的是,明代制茶,虽以炒法为主,但传统蒸青法依然存在,如极有名的芥茶,系“甑中蒸熟,然后烘焙”。因不用揉炒,茶形呈片状,故称“芥片”。此外还有一种叫“日晒茶”的,田艺衡甚至认为“芽茶以火作为次,生晒者为上,亦更近自然,且断烟火气也。况作人手器不洁,火候失宜,皆能损其香色也。生晒茶瀹之瓯中,则旗枪舒畅,清翠鲜明,尤为可爱。”不过,它们只是保留在个别品种中的特殊加工方法,其范围与影响都不能与炒青法相提并论。